原標題:厲致謙:《東北字跡》編選與設計手記
隨手拍字的方式近幾年似乎越來越流行。不論是中國還是海外的社交媒體上,都能看到不少人每日po出日常拍到的帶有文字的圖片。這些圖片大都具有強烈的視覺效果,或是顏色出挑,或是字形風格獨到,或是與環境產生了強烈互文。然而當我看到王昀用手機拍攝的東北字跡,聽她娓娓道來一張張照片背後的故事,我放棄了單純的視覺評判標準,轉而發現了那些畫質低劣、顏色平淡、甚至都看不太清楚字的照片之中的有趣之處。
加上王昀一共四人,我們決定試試看,從她的照片池中選出四組照片,編輯成冊。在假雜誌的支持下,從2019年夏天到2020年底,一套四本小書終於問世了。四本書都由我來設計。
四本書的開本分成兩組,一組橫一組豎,他們的尺寸都來自於一張6寸照片的兩倍翻轉:上下和左右。因此,兩種尺寸的書,也有著兩種截然不同的閱讀方式:橫構圖的書視線從左到右線性地掃讀,看豎構圖的書時眼睛則必須上下左右四處游擊。
《四》的選編者姚瑤根據照片的內容、溝通和色調做了四組一張的蒙太奇,她選的照片相對安靜,沒有人物出現,其中的字跡都較有特色。為了凸顯出這種選片特色,我從每一組照片中提取出從顏色到字跡的四個局部色塊,從封面慢慢飄移入封底。在四張照片的拼貼中,我也試圖打破一點穩定的邊界,讓照片之間產生更多的互動與交融。
《九重天》的編選者是周平浪,他的概念是「紙上電影」。這組照片的故事性很強,我有意設計成連環畫的感覺。列印后再掃描的文字對白,再配上每頁與圖片相呼應的背景色,與照片一起虛構出了一個熟悉又新鮮的東北故事。
《字治》是四本中最沉重的,王昀試圖用照片來代替她最熟悉的文字,重構起她對於東北的種種印象和態度。在編排中,我選用了較為壓抑的墨綠色底色,對並置的照片做了簡單的對位處理。在封面上,作者手寫的書名背後,是巨大而隱約的又一重「字治」。
2020年12月在寧波假雜誌舉辦了展覽開幕,之後做了交流與播客錄製。2021年1月初在上海的富士空間,也再次做了交流活動。兩次活動讓我有了新的思考。站在設計師的身份和視角,我旁觀文字記者、專業攝影師的看法,發現各自對於圖像與文字關係不同的理解。對文字記者王昀來說,隨手拍下東北字跡的照片,作為文字寫作的備忘錄。照片中的文字信息直接了當,且包含地理信息,只需輕點手機屏幕就能快速獲取,省卻了她另外記錄的工作。並不抱著「攝影」的目的去拍攝,作為副產品的照片,卻依舊有其自身的價值。這個價值,在討論中被認為是具有檔案性。在我看來,這些「反攝影」、「去攝影」的照片,還具有攝影本身的價值。
專業攝影師周平浪入行伊始就被前輩告誡——不要拍有字的照片。在專業攝影師的角度來看,有字的照片並不能成為某種高級的圖像。我猜測,正是因為文字本身具有直接強烈的信息傳達,也許會奪走攝影師的一部分表達(當它們並不在一個航道上時)。這不由得讓人想起一系列關乎攝影本質的詰問:什麼樣的客體可以成為拍攝對象?記錄與表達在攝影的光譜中如何分配?看起來不是攝影的照片,是不是也是一種攝影?以字為主體的照片,在攝影師的鄙視鏈中處於底部。對廣大的視覺設計師以及愛好者來說,隨手拍下有意思的手寫字、招牌、路牌等等,卻是常見的自我積累與訓練的好方法。照片中文字的字形、色彩、材質等等,包括字所在的環境,可以產生豐富的解讀、想像、學習與模仿。從類型學的角度來說,水塔、煤倉、粉碎機、石灰窯、提升塔、鼓風機……標語、招牌、告示、廣告、通知、黑板報……它們並無不同。有字的照片具有天然的檔案性,當文本的內容有意思,當許多字照被編輯成復合文本,文本與視覺得以強強聯合,新的視覺與閱讀體驗就此誕生。這是種奇妙的多重體驗,既是讀圖,也是讀圖中的字,還包含默讀時的聽覺。字照中的文本與圖像具有獨特的復合性。
原標題:《厲致謙:《東北字跡》編選與設計手記》
留言列表